扎克伯格的支付梦：野心与可能

文：@财主家没有余粮啦

想起3年前的承诺，扎克伯格现在一定有点儿后悔。

2016年初，在Facebook公布2015年财报之后，小扎接受分析师的电话采访，他明确表示，Facebook无意涉及支付领域，他说：

“对于支付，我们基本的策略是为用户清除交易中的障碍，尤其是在Messenger等产品中。”

“我们愿意与任何支付公司合作。我们认为Apple Pay是支付领域真正的创新，能消除交易中的许多障碍。”

即使是在3年前，我相信他这话也说得有点言不由衷。

早在2010年，Facebook就创造了一种虚拟货币“Facebook credits”（信用币），用户可通过信用卡或借记卡，用本国货币以预付的方式购买这些虚拟货币用于app内购买，每个虚拟信用币价值大约10美分——不过，因为大量小额交易，导致Facebook不得不承担其来回与法币兑换的手续费、汇率成本，这降低了公司的盈利能力，从而让公司心灰意懒。

这位全世界最年轻的超级富豪，绝对是个非凡人物。

从2009年起，他每年都会在网上公布自己的新年挑战，还会将成果展现给大家，有些挑战看起来似乎很小，但对他这样的人物来说，想要真的做到并不那么容易：

• 2009年 – 每天戴领带；
• 2010年 – 学习普通话；
• 2011年 – 只吃自己杀死的动物；
• 2012年 – 每天编写代码；
• 2013年 – 每天结识一位不是Facebook员工的新人；
• 2014年 – 每天写一封感谢信；
• 2015年 – 每两周阅读一本新书；
• 2016年 – 建立像钢铁侠贾维斯这样的人工智能家庭助理；
• 2017年 – 访问他尚未见过的所有50个州，并与人们交谈；
• 2018年 – 修复Facebook的问题。

就在发行虚拟货币失败之后的2011年，小扎将一只自己杀死的鸡，放到了Facebook上，包括鸡心和鸡肝，还列出了他过去几个月杀死的动物和制成菜肴的清单。

2014年，扎克伯格邀请了支付公司PayPal的创始人之一大卫-马库斯（David Marcus）加入Facebook。到了2018年5月，扎克伯格对Facebook的管理层进行了大变革，成立专门的区块链技术团队，并指定由马库斯负责——直到目前，马库斯还一直是加密货币交易平台Coinbase的董事会成员之一。

2018年3月，美国媒体揭发Facebook将5000万用户的数据提供给一家数据分析公司，最终可能影响了民意和政治投票。有关Facebook各种侵犯用户隐私的行为被接连曝光，小扎迎来其职业生涯的最大危机，他本人也被迫去美国国会“听证”——这对心高气傲的小扎本人或者是Facebook公司来说，都是一种耻辱。

正是在这样的条件之下，小扎才把区块链和加密货币作为下一步商业发展的突破口。

在Facebook的艰难时刻，苹果公司的CEO库克落井下石。

在一次接受电视采访中，库克暗搓搓地讥讽Facebook：

“事实是，如果我们将我们的用户货币化，如果我们的用户成了我们的产品——我们可以赚到很多钱，但，我们选择了不那么做。”

这引起了扎克伯格的愤怒，在公开场合，他也多次暗搓搓地讽刺苹果公司的高定价：

“有的公司努力向你收取更多的费用，还有的公司努力向你收取更少的费用，我们显然是属于那些努力减少收费的公司，而且我们提供的是一款人人都可以使用的免费服务。”

“我完全不觉得提供免费的服务会意味着我们不在乎用户。相反，我认为，很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不会全都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让那些努力向你收取更多费用的公司更多地说服你，他们其实更加在乎你。因为对我来说这听起来很荒谬。”

到了2019年1月份，扎克伯格一改三年前的承诺，高调声称将介入线上支付领域：

“我们认为线上支付也是我们未来一个需要关注的领域，消费者可以更加轻松地通过Ins对那些值得信赖的商家进行线上支付。对此，除了Ins，我们之后也会在Facebook，WhatsApp等产品上添加支付功能。对于我个人来说，这将是一个十分激动人心的机遇。”

互联网支付是当前金融科技的入口，包括微信和支付宝在内的中国互联网支付行业，2018年创造了28万亿美元的交易量，Facebook如果用Libra介入这一领域，以其巨大的用户规模和用户消费水平，再造一个社交经济帝国并非天方夜谭。

根据公开媒体的报道，就在6月18日（就是今天），Facebook的数字货币就要上线了。

这种数字货币名叫里拉（Libra），如果按原意翻译叫“天平”，预示着这将是一种公平的数字货币。当然，Facebook还给了一个内部名称，叫做“GlobalCoin”，翻译过来就是“全球币”，这个名字真的是很能体现小扎同学的野心。

因为Facebook有高达27亿用户，如果里拉币在Facebook的系统中通用，这意味着27亿人都有可能会使用里拉币，超过1/3的人口将使用里拉进行交易、储值、转账等行为。小扎希望，里拉能够满足Facebook体系内的支付和金融循环，同时又不对系统造成负荷，甚至成为公司新的盈利模式。

里拉是个什么类型的数字货币呢？

——是稳定币。

所谓“稳定币”，就是一种相对于法币价值比较稳定的加密货币，通常是跟法定货币挂钩的，只要其价格相对于法币不会在短期内大涨大跌，也就算“稳定”了。最著名的稳定币是泰达币（Tether），也就是USDT，声称与美元保持1:1兑换，100%的美元准备金。

然而，因为泰达币的发行机构信用存疑，被用户多次爆出没有美元准备金而凭空发行USDT的情况，差不多变成了凭空发行数字货币套取美元的一个机构。有鉴于此，包括币安、火币等大型数字货币交易所，也都发行了自己的稳定币如BNB、Huobi等，纷纷空手套白狼分一杯羹，加密货币市场的稳定币市值也越来越大……

根据Facebook所透露的消息，他们将通过一个在瑞士成立的独立基金会来运作里拉币，而且里拉将与一篮子货币挂钩，以体现公平性。

不知道里拉到底会选择怎么样的一篮子货币，国际货币基金组织SDR的一篮子货币构成中，美元比重42%，欧元31%，人民币11%，英镑和日元各占8%——因为大陆至今不能使用Faceook，所以我个人猜测，里拉所选择的一篮子货币里，很可能不包括人民币。

Facebook计划，将里拉货币应用于旗下WhatsApp、Facebook Messenger、Instagram三大社交工具及广告系统，而且还将它用来奖励用户在Facebook上的创作、分享、传播行为，用户也可以通过它购买商品。除去这些应用外，小扎同学还希望，“全球币”能够应用于全球的跨境支付，并就此与Visa、MasterCard进行谈判。

作为一个市值高达5000亿美元的巨无霸型企业，Facebook不会拿自己的声誉开玩笑，他们声称即将发行的稳定币将与一篮子货币挂钩，这就是100%准备金制度。而Facebook特意提到，其一篮子“货币”中还包括低风险证券。

我们不知道Facebook发行的第一笔里拉币规模会是多大，不妨假定其规模为100亿美元。当Facebook从用户那里得到100亿美元现金，哪怕通过一家合作银行只是将这些美元存进100%安全的美联储，每年也可以收到2.35亿美元的利息——这2.35亿美元，显然可以用于Facebook所提到的创作、分享和传播奖励，或者以其他方式返还给稳定币使用者。

相比之下，诸如泰达（USDT）这样的稳定币发行机构，自己独吞吃掉全部的利息不说，连100%准备金上都很可能欺诈用户。

要知道，现在整个加密货币行业市值也不过3000亿美元的规模。如果里拉稳定币杀入进来，这意味着一头大象闯进了蜂房，整个数字行业的生态将会发生巨变。说不定，Libra以后就成了数字世界里的通行货币，Facebook也变身全球数字世界的超级中央银行。

里拉币发行使用，还将冲击某些严重缺乏货币信用的国家的纸币价值，因为这些国家的央行只是政府的应声虫，没有规则不知廉耻的大量印钞，致使其货币难以维持价值——除非被彻底断网，否则这些国家的民众可能会选择用里拉币而非本国货币进行各种交易，典型如土耳其、委内瑞拉、阿根廷等。

更重要的，是里拉稳定币的发行对现有金融体系的冲击——特别是那些涉及到跨国转账的大银行的冲击。

例如，当人们可以轻易地通过Facebook来实现几乎无成本转账的时候，谁还会继续使用昂贵而又耗时的跨国转账——这是Facebook对传统金融业的蚕食，一时之间也许看不到大的影响，但如果持续下去，许许多多从事跨国资金业务的大金融机构都会被一步步吃掉。

里拉币如果成功发行，并且能实现良好运转，将进一步暴露全球中央银行对紧紧围绕央行的核心金融机构持续几十年的补贴（通过支付准备金利息的方式）是多么地不合理——美国媒体就曾预计，仅美国银行一家在2019年就将获得美联储360亿美元利息收入，这一福利达到美国全国扶贫食物券计划的一半！

哪怕从最直接的赚钱来说，把Libra融入其原本的广告业务中，因为分发、传播和创作，甚至看广告都有可能会被奖励Libra，这就让几乎所有的Facebook用户变成了其业务推销员，这在无需侵犯用户隐私的情况下，会将Facebook的广告业务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如果Facebook的行为在全球科技巨头们那里形成连锁反应，这更要命。

最近10年来，随着互联网在人们生活方方面面的扩展，科技巨头逐渐垄断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和行为——苹果提供手机终端及操作系统、亚马逊掌控物流和消费购物、微软提供电脑系统、谷歌提供信息搜索、地图业务和操作系统（安卓手机），脸书则提供社交体系……

互联网时代的各个入口，几乎都被他们所把持。正因为如此，这些科技巨头们最近10年里市值都飞速增长，纷纷冲击1万亿美元市值。如果把这五家科技公司的市值相加，其规模仅次于全球GDP的前三甲美国、中国和日本，超过全球GDP排名第四的德国。

一家企业富可敌国不再是想象，而是目前的现实。

想象一下，如果Facebook里拉币发行取得超级成功，苹果、亚马逊、Google等将来也都发行自己的数字货币，除了在自己的系统内使用，还要溢出到社会上使用，这必将对现有的全球主权货币体系形成巨大冲击——这是在颠覆二战以来的全球货币和金融秩序！

从现阶段来说，我个人支持Facebook发行稳定币，但也正因为大型科技公司发行自己的加密货币，相当于动了各国主权机构以及围绕他们的金融机构的奶酪，所以我对于Facebook里拉币发行并不抱太大期望。

在政府权力机构的压力下，要么其发行规模很小，要么会草草收场，距离我谈到的撼动全球金融市场，可能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换句话说，我认为小扎的支付梦，很可能会折戟沉沙，这并不是什么技术和用户接受度的问题，而是与主权机构争夺核心权力的问题。

当然，更有可能的情况是，美元在债务危机无法通过现有金融框架解决的情况下，主动选择与里拉币联手，让小扎同学去打前站，以一种自发生长和透明公开的姿态，试探着建立数字金融体系。当这种成长差不多的时候，再由美元出面接手，逐步实现由信用美元向数字美元的过渡，继而建立起新的金融大厦，最终在数字世界中形成新形势下的美元霸权。

在这一过程中，没有参与到数字金融体系基础建设的国家，包括欧盟、中国和日本，都将是未来的输家。

当然，如果你要问当前里拉币的发行对比特币是利好还是利空，我的答案很明确——

“利好”！

该怎么比喻呢？

世界上的黄金（比特币）就这么多，突然冒出来一个巨无霸客户认可黄金及其背后的价值（区块链技术），你觉得黄金会不会更抢手？

———关于“Libra”的故事————–

拉丁语中的“Libra”是天平的意思（天秤座也是这个词儿），用于古罗马人的称重。而古罗马人称重的标准砝码是1罗马磅的白银，这既是重量的标准，也是货币单位的标准。罗马帝国之后的欧洲国家，基本都采用白银作为货币，所以他们都拿这个词作为自己货币的名称，但因为语言的差异，在各国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在英国，被称为英镑（1磅重的白银），在法国，被称为里弗尔（Livre），在意大利被称作里拉（Lira）……

现在英国的货币镑和重量磅均写作Pound，但货币磅的缩写是lb，就是拉丁文Libra的缩写，货币镑的符号￡，也是L的罗马字母大写，此外还有一些前英国殖民地也采用镑做货币，如埃及、塞浦路斯、叙利亚、苏丹等，这些货币有时也被称作里拉；

法国自中世纪起就采用Livre做货币，但在大革命爆发后，1705年督政府决定用法郎（Franc，就是法语的“自由”）正式替代里弗尔（Livre），法郎此后成为法国货币名称，并在2000年被欧元取代；

现代意大利直到1861年才得以统一，所以意大利里拉是1861年才出现的，2002年被欧元取代；

现在的土耳其里拉，源于1931年的土耳其国父凯末尔，他为了体现土耳其脱亚入欧的意志，决定将本国最大货币单位改为欧洲人熟悉和习惯的里拉（Lira）。